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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南极历险三部曲2梦断福克

  • 来源:本站原创
  • 时间:2017/9/2 11:29:09

年11月17日,北冕号上的探险队员带着我们分别在福克兰群岛西侧的新岛和死亡湾登陆。

福克兰群岛纬度位置低于乌斯怀亚,但也是一派亚南极区域的高寒风景,在那里我们目睹了南美海狮猎杀企鹅的血腥现场。

虽然物竞天择是大自然的生存法则,但一向慈悲为怀的洒家仍是心有戚戚焉。

晚上7点15分,北冕号起锚,继续航行,向着南乔治亚群岛帅气的王企鹅们开去。晚餐依然是牛排、火鸡、烤肠配红酒。今天,老干妈已经不能安慰我们受惊的心了。

四人相对,八眼放光,立刻有了默契的共鸣。雷哥一咬牙:上白酒!回被窝里掏出珍藏多日的茅台。

南极之行万里迢迢,从祖国带来美酒相当不易,仅此一瓶,从中国到阿根廷,直到登上北冕号,一路相随,却舍不得打开。

本来想留到踏上南极大陆时当作庆功酒,但是4个酒鬼显然都已经按捺不住了。

打开盖,酒香四溢,绕船三尺,和老干妈一样散发出贵州的味道。来,酒鬼总是可以随手找一个理由开喝的,那就为了那只薄命的企鹅吧。一只企鹅赴黄泉,三杯泪酒祭苍穹!干杯!愿天堂里只有山盟海誓,没有南美海狮!再干!四个酒仙很快干掉了半瓶。毕竟老同志的觉悟和道行都要高出一个层次来,三巡之后,老曾抱住酒瓶直摆手:“来日方长,来日方长”于是,我们依依不舍的砸吧着嘴,带着微醉的熏熏然各自回房,睡下已是接近晚上10点。

------------------------年11月18日-------------------北冕号继续在南大西洋无边的暗夜里奋力破浪,孤独沉重地前行。

邮轮外一片深黑,发动机低沉的轰隆声在风浪里隐约传来,单调绵长,更显出大洋的空旷。躺床上聊了不到五毛钱的天,律感十足的呼噜声在半梦半醒、半醉半睡的刚哥床头袅袅升起。

我也在耳机音乐的陪伴下,在北冕号巨大的胸怀里摇晃入定....时间悄悄越过11月17日,来到18日午夜12点20分,警报声骤然在黑暗中急促刺耳的响起。因为睡得正香,我们并没有立马弹射起来,树懒一样的反应慢了半拍,我和刚哥在半晕之中分辨警报声的长短。

我迷糊着埋怨法国人不靠谱,半夜三更搞突然演习,我管他警报声是三长还是两短呢?

刚哥和我一样在迷迷糊糊中纠结:要不要爬起来投入演习?警报声并没有点到为止的意思,舱房外的过道上多了凌乱的脚步声和敲门声,心想法国演员真是敬业。伸手去拉床头的灯,心里默念口诀“拉登拉登”,但灯已经拉不亮了。晕!这场演习入戏得太深了吧?黑暗中,刚哥说:“好像真出事了”,势大力沉的砸门声已经清晰的响起来。刚哥离门近,赶紧玉体半裸趿着拖鞋去开门,而我裹着被子一脸懵逼,看上去很像祖国公安突击扫黄的场景。走道上有灯光,逆光映射中一个船员庞大漆黑的剪影几乎是用撞的姿势推开门,他大声冲我们喊:“GO!GO!GO!”

作为摄影爱好者,我看见他在逆光中蒸腾起呼吸的气流,很美!接着,我们闻到有燃烧后的烟味由通道涌进舱房,从夹杂不清的中国话里我们知道:北冕号着火了。

我瞬间闪过的念头竟然是:“千万别出事,我要去南极!”。我让刚哥关上门,总不能就这么赤条条的被抓嫖一样逃出去吧?再说国之大器,岂可轻易示人?泰坦尼克号的故事告诉我们,即使沉船,也不是筋斗云说翻就翻。我们不知道之后将面对些什么,但是首先一定会面临的是寒冷;如果登上救生艇或者流落荒岛,甚至掉进海里,都会面对彻骨冰冷的寒风或者大海......

两个人就着微弱的手机灯光,摸索出厚衣服胡乱笼上,加上救生衣,我里外穿了五六层。

我犹豫冲锋裤仍然单薄,于是脱下来又把登陆时穿的加厚棉裤套上,现在想来当时真是镇定。舱房外的声响越来越慌张凌乱,刚哥说快走吧,我说:“不急,把相机带上。"我把两个相机和几个镜头匆匆塞进相机包,沉甸甸的二十多斤。刚哥装备比我少,抄起一台相机就要走,我又说,不急!打开阳台门,我把头伸出船身,看到船尾方向已经有不小的明火,夜航灯的照射下有浓烟滚滚。出于本能,我用手机拍下上面这张照片。我们仍然没有立刻撤退,猛敲隔壁两个老伙计的门,没有反应。又隔着板材制作的舱房隔墙拼命敲打,仍然没有回应。“该不是酒喝大了睡得太沉吧?”但如此剧烈而且长时间的响动,他们丝毫没有反响的可能性不大。以这二位仙人的酒量,每人那八分之一瓶的白酒也不可能丢翻他们。目前的烟味在通道上都还算不上多大,所以也不至于涌进房间让他俩像中了采花大盗的迷魂散一般失去知觉。我们判断,他们已经被强撤了。

我和刚哥这才打开门,夹杂进狭窄通道上涌动的人群。

大家都在脖子上套着红色的救生衣,看来那几天演习课卓有成效。但这场景看上去,像是戴着枷锁的古代犯人策划着一次草率的暴动。没有人哭叫,但人们的心情显然都是慌乱的。往哪里撤?我们一片昏昏然,只能不由自主的前进。我们都不知道,在几乎没有船只经过的海域上,在一艘着火的海船上,我们可能面临什么?突然开始揣测,自己生命难道已经开始倒数的最后时刻?

我看到有人慌乱的拿出了手机发信息,有人拨通了电话,我模糊听到了:”放心,没事“、”有些严重“、“Iloveu"我和刚哥大概是最后撤退的乘客,跟在队伍的尾部,像飘荡在一个涌动着红黄色泡沫板的下水道里跌跌撞撞。

每一个转角处都有身穿黄色衣服的船员在引导人群。他们无暇也无法解释我们现在的处境,唯一的职责只是催促向前。

几百人最终从蜿蜒曲折的巷道涌进第六层的休息厅,其实那也只是稍大一点的“红色水塘”而已。我在上一集展示过这个用钢琴声伴奏着恬静和安详的地方,现在却挤满了惊慌。仿佛死神已经戴着斗篷,握着镰刀悄然来临。

还好,在人头攒动当中我们找到了老曾和雷哥,和我们一样的狼狈惺忪。都说旅行是为了遇见最意外的风景,但这一次确实太让人措手不及。这是11月18日子夜1点。

各种肤色的人挤在一起,不知道下一步何去何从,也不知道事态的严重程度,于是对未知产生巨大的恐慌。北冕号在夜色茫茫的大海上着火了!这是我们唯一知道的信息,人们出于本能会恐惧,这一生在今天就突然走到了尽头?是被烧死?冻死?还是淹死?大概后面总会有一款在等着自己。心里在剧烈的翻腾,但大家表面上还能够自控,没有尖叫,吵嚷,甚至没有大声说话。但几百人低声的猜测、安慰和自我安慰汇集在一个两三百平方的空间里仍显嘈杂。

当船长匆匆地来到休息厅时,大家很默契的用短促的嘘声制止了所有的私语,休息厅鸦雀无声。加西亚船长面带倦容,优雅的法兰西气质荡然无存,他疲惫地用法语进行了事件情况通报,并被翻译成英语和汉语。结合法国海上事故办公室年8月完成的《探险邮轮北冕号火灾事故调查报告》,事件起因大致如此:年11月17日-18日交替之间,南纬51°10′/西经59°13′的大西洋上。北冕号机械工程师刚完成换班,柴油发电机室内的发电机突发故障,引起火灾。火势迅速蔓延到发电机室上层的甲板,邮轮失去推进力,船只失灵。只有靠备用机组驱动的部分设备能够运行(我猜那仅能应付紧急照明系统和广播系统之类的供电)。火灾发生后,喷雾灭火系统自动触发,但并没能有效阻止火势,明火沿着成束的电缆蔓延。

船长当时不能也没有时间告诉大家其实发电机室所在的船尾0到7层已全部响起火警,明火迅速蔓延到了第五层甲板。

最后船长说:“请大家在原地等待,我们正在全力控制火势”。这句话,是我们赖以支撑的唯一希望。不知道其他几百人怎么想,我还在祈祷北冕号还能整装前行,南极梦想仍然可以继续。

船长急切离开,重返火场,指挥控制火灾是他目前最紧急重要的工作。

人们的情绪稍微平复,船员们开始清点乘客,被叫到舱房号的报“到”或者“yes”。而法语的“yes”是Oui,读出来是“喂”的发音,几十个法国人在休息厅“喂”“喂”不绝,像中国人打电话时的开头语。这是1点30左右。

近人就这样拥挤在一起,狭小的空间里只容得下一部分人席地而坐。黑压压一片的休闲厅里只有昏暗的应急灯照在疲惫惊恐的脸上,除了无尽的等待和胡乱的猜测,我们不知所措。唯有盼望海风不要再助纣为虐,更凶猛的煽动大火,让烈火迅速窜遍全船,让我们再也无处可逃。死神仿佛披着烈火的外袍在舱外狞笑巡行,一旦发现这一群蜷缩在角落里战栗的人们,立刻就会扑上来把我们吞噬。

在惊魂不定的等待中,又一个小时过去了,这时已经夜里2点30。

漫长的寂静中有人开始呕吐,有人变得虚弱,冒着冷汗脸色苍白的滑到地上,面前一条条黑压压的大腿,难受狼狈。

有人用吧台里各种酒杯给虚脱的人传来饮用水。这种处境下的互助,更加让人温暖。

深夜3点,我们仍然拥挤在船头,茫目地等待。关于船尾那边的火情却一直没有消息传过来,人们如同惊弓之鸟,常常提心吊胆的看向窗外。如果大火已经燃烧到这里,那么这块最后的栖身之所就是我们的牺牲之地。那一定是让人最深的绝望!

在转身都十分困难的拥挤空间里站了两个多小时,相当憋闷。亏得小时候读书捣蛋,罚站算是家常便饭,如今被我迫重操旧业,心里感谢练就那一身硬功夫的青春。后来,我的脚也开始麻木,尝试变换出能稍微爽一点的体位。来!刚哥,自拍一个。其实在想,每多拍一张,都算为这次海难多了一份可作线索的遗照吧。船上卫星信号这时还能工作,我犹豫了一下,把经过打折淡化之后的现状和轻松的笑容传回了家。既不想牵扯太多无可奈何的担心,又想着万一我们遭遇了最坏的结果,起码让亲人知道我们是葬身在南大西洋。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不是被冰冻就是被烤熟,如果最终要在冰火两重天里做个选择,那么在这之前,自己一定还会自拍一张,给世界留下最后一次销魂的笑容。

而那时候中国正是中午。

3点过,情况似乎有了一线转机,因为我们从逼仄的空间被分散到灾情较轻的6层甲板前部的通道里。按照演习计划,如果遇到特殊情况,我们本应在剧院里集中,在宽敞的空间里大家也许不至于这么难捱。但着火点偏偏就在剧院附近。有船员过来分发水果,我却没有饥饿感,谁叫洒家先天对食物需求太低呢。如果最终大家活活饿死在失联的邮轮或者荒岛,我想,自己一定是撑到最后那个。仗义的刚哥还是往我衣兜里塞了两根香蕉,心里很是感激,尽管我觉得他手握香蕉的样子相当猥亵。

紧张和焦虑一直在等待中煎熬,大多数人最终被疲倦打垮,歪斜在过道上昏沉沉的睡去。而我一门心思期盼着火势被完全控制,然后邮轮恢复动力,迎着朝阳继续前行。我们舱位在第三层,而三到五层属于重灾区,我还在想房间里这时候是不是浓烟弥漫?待会儿回到房间估计得打开舱房门才能排烟入睡吧?不过,这不重要,只要我能去南极。

为了历时一个月的南极之旅,我竟然准备了3年。

经验告诉我们,眼巴巴盼望的事,总是不会那么顺利到来……

凌厉的警报声再次惊醒了困顿的人,也把我从向往南极这一路的点滴回忆里拽出来。警报之后是法语,然后是英语,语速都已经表露出急促和不安,人们已经开始哗然,最后才焦急的等到中文翻译:“刚才的警报,是船长室发出的弃船警报!刚才的警报,是船长室发出的弃船警报!.....请大家.....”

在这一刻之前,我一直不想面对现实,直到听到“弃船”这两个字,那是最沮丧的时刻。一直安慰自己不会发生的,还是发生了。后来知道,虽然北冕号的火势没有大面积蔓延,但它已经失去动力并且开始灌水倾斜,加西亚船长不得已做了弃船决定。我曾面对过那么多的困难,经过了那么多反复、纠结、争取和努力,才终于踏上了北冕号。尽管经历了30多小时,反复穿越冬夏,鬼见愁式的飞行;

尽管曲折停留迪拜,飞向南半球的巴西、阿根廷,再飞向世界最南端的小城乌斯怀亚;

尽管还要经过好多天颠簸的冰雪航行,才能最终踏上南极大陆!

但我终于出发了,我几乎已经听到自己梦想开花的声音……但,南极就在离我梦想那么近的地方戛然而止。

凌晨4点30,我们开始撤离北冕号。南半球的夏季,中高纬度的南大西洋太阳起床特别的早,天边泛起带着微红的鱼肚白。这是我们平日拍摄朝阳的黄金时间,只是此刻我们正跌撞拥挤在逃亡的路上。泰坦尼克号垂危逃亡的那一幕,就在身边如实重现。我依靠已经微弱的卫星信号给家里通了“我们已经平安回到房间,没什么事我就挂了!”其实心里在说,要是后面再没有我的消息,那是我已经挂了!

弃船路线,是从六层的休闲厅出去经过船头甲板登上寒风肆虐的顶层甲板,然后再下到第四层救生舱的位置。

凛冽的海风立马证明了厚实的衣服多么重要,一些仓惶出逃的人们裹着单薄的浴巾睡袍,他们在寒风中哆嗦前行。冰冷的海水就在渐渐倾斜的北冕号旁翻涌,记得从房间撤离前我在阳台上被海水打湿过双手,冻得痉挛。亲身的经历证明了《泰坦尼克号》里关于杰克和露丝泡在海里的凄婉诀别其实是艺术的夸张。如果落水,在零度上下冰凉的海里,那渗入骨髓的寒冷无法用文字描述,人会因为迅速失温而休克,二三十秒就会昏迷,最多能说上一句:“哦,螺丝,你还在么?”“噢,接客,我马上就会不在了”然后估计不到两分钟就会挂掉。

救援直升机出现在北冕号上空,它保持着悬停,呼呼扇动叶片的巨大声响为逃生的一幕既带来了安慰也增添了悲怆。它的到来,意味着我们已经和外界联系成功,那么即使葬身大西洋,这个世界总是知道我们的去向,不至于像马航那样,生死两茫茫。但这份安慰是苦涩的。它的到来,也渲染出事态的严重程度,也让我们知道除了身单力薄的直升机,我们暂时还处于孤立无援。

直升机上抛下了救援的缆绳,在船身上空来回飘荡。船员在颠簸的船头上一边趔趄着保持平衡,一边吃力的去抓住那救命的缆绳。值得感概的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并没有人呼天抢地争着上飞机。生死关头,也没有国人像饱受诟病的中国旅客那样插队、争执和吵嚷。在船方和军方的组织下,准备先把年迈和虚弱的人救援上去。直升机的容量实在小,往返四趟,每趟六七人,前后只有二十多个女乘客被救上去,仅有总人数的二十分之一。

剩下的人,必须和游轮倾斜的速度竞赛,情势危急已如大厦将倾,我们拥挤着向救生艇继续撤退。不知道这会不会是一次成功的撤离,因为踏进每一秒里我们都在面对未知。大家脑海中,不知道是否都闪回过无数自己人生中值得怀念的画面?我想,或许所有的遗憾都不是关于那些他们经历过的事,而是自己从未做过的事,没冒过的险没追逐过的梦。每个人都会死,但不是每个人都曾活过。如果俺真的挂了,儿啊,别难过。

你老爸壮烈在这里的故事,够你用来泡妞吹牛一辈子了!

撤离的场景里还有各种离别,其中一幕让我不忍心拿起手机,所以没有拍下来,但回忆起那一刻至今仍有揪心的感动。

一对法国老年夫妇相互依偎,先生还算壮实,但虚弱的老伴在瑟瑟发抖,身上只裹着浴巾。

但是,他们必须在直升机下告别。短暂仓促的抱头痛哭,沾满泪痕的亲吻......直升机清晰地扇动着螺旋桨,为保持平衡焦急的变换位置。没有太多时间让他们依依惜别,甚至连话也不能再多说几句就必须面对生离死别。

这一点不夸张,因为上了直升机的老伴,自然会脱离危险,但留在船上的那个,仍然生死未卜。每一次哭泣和亲吻、每一个拥抱或眼神都可能是永别。看到他们的离别,虽然听不懂他们的别语,心头确是感慨万千:在这个纷繁的世界,叫声老婆很容易;但是叫声老太婆,却用了一生的时间。谭校长有首歌:”我最不忍看你背向我转身,要走一刻请不必诸多眷恋。浮沉浪似人潮哪会没有思念?你我伤心到讲不出再见......”而这一幕,就在眼前。

被救援的人,每两人成一捆,被直升机从邮轮甲板吊上去。我看到她们在寒冷的海风中瑟缩,晃荡......但迎接他们的,毕竟是生存的希望。机舱里,救援人员探出半个身体,吃力的把她们拖进直升机。

这张画面上,就是那位刚和丈夫泪别的女士被拖进机舱的瞬间。

她一边哭,一边望着下面挥手的丈夫,直升机调转方向,离邮轮越来越远,谁知道这次再见是不是永不再见?不知道,如果还有如果,她是否还会选择上飞机?其实倘若换了自己在那样突然而慌乱的环境下,什么样的选择都是痛苦,于自己,于亲人。而另一个人也一定是百感交集。这样的告别方式实在过于悲壮凄凉。

这一段照片,是惊魂未定的中国船友被安全救援到机舱之后拍下的。

在此一并感谢众多同行的朋友提供这些可贵的照片,包括前文里很多照片也来自北冕的难友们。在我们共同经历过的那一段惊心动魄的难忘时刻,为我们留下珍贵记录的人们,谢谢!从遥远的海平线上,可以感受到的不止是还在着火的北冕号那么渺小,还有就是人的生命相当脆弱。

从直升机上的角度可以看到,嵌在北冕号4到5层的救生艇正在进行入水准备,顶层甲板上的我们正向着救生艇的方向撤离。救生艇上方有一米见方的观察孔,侧面有一扇舱门,四周是密封的有机玻璃窗,整体密闭性还算比较好。只不过,在几乎没有船只经过的海域,谁会及时赶到救起闷在红色罐头里的我们?

这是女士们在福克兰群岛军用机场安全着陆的画面。

直升机放下她们,又赶去我们出事的海域,往返多次,但承载人数毕竟有限。裹着白浴袍的那位法国大姐也已安全着陆,揪心的牵挂一定还没有落地。

而北冕号上的我们,此刻正陆续进入了救生艇。有来自上海的同胞在撤离时受伤,被担架抬着吃力的送进来,如果后面再有不测,她的处境可想而知。在北冕号和救生艇上,都曾有法国船员阻止我拍照,不知道是出于维护公司利益还是个人形象权的原因?平时摄影,我一定充分尊重被摄者的意愿,但这次我坚持没让步,在这非常时刻应该而且有必要记录下来正在发生的事。尤其是我们不知道未来还会发生什么。北冕号船员都是敬业而且训练有素,对待突发状况的处理有序也有预案。但这里有一个关键问题:这次事故并非自然灾害,并非人力不可逆的因素。这是一次设备故障造成的事故。

救生艇被挂在船顶吊臂的钢缆上,准备荡秋千一样放到海里。

钢缆发出咔咔的声响,这匆忙的悬挂似乎出了什么问题。一声巨响,仿佛是钢缆断裂,救生艇从不算高的空中猛烈的直落海里,艇里一片天旋地转。那一瞬间我居然拍下了坐在对面的蔡大哥紧盯着钢缆的紧张表情。落水后,救生艇沉进海水里一大截,马上又像按不住的皮球猛窜起来,激烈的摇晃了好一阵。我们就以这样的方式告别了北冕号,告别了我们的南极梦想。

这张照片估计是电视台在直升机上拍下的,被发布在国外的新闻媒体。

可以看到,北冕号的救生艇已经脱离船体,而救援机正在准备救起还在船尾的最后一批老弱乘客。北冕号船体开始呈现比较严重的倾斜,从飞机上都能看见它部分的腹部。很难想象,如果事故发生在离人类更加遥远的海域甚至是风暴肆虐的德雷克海峡,等待我们的命运将会是什么?

两只救生艇各塞了一百多号人,空间被密集填满,很像祖国的春运。这时大概是清晨5点,南半球的阳光灿烂起来,穿着五件衣服的我开始冒汗。两排相对而坐的人,因为衣物臃肿耗占了大量空间,已经不能让人们膝盖之间相互抵靠着用促膝谈心的姿势坐下,只能彼此犬牙交错的把腿脚镶嵌在一起。

画面上左边的大哥,已经捧起了呕吐袋。

上了救生艇,并不代表我们已经真正脱险,其实只是暂时摆脱了正在燃烧倾斜的北冕号。因为救生艇本身并没有动力,我们就这么在海面上随波逐流,不知道会漂去哪里?

阳光明媚的海上,浪却相当大,反复的颠簸摇晃中有人开始剧烈的呕吐,然后此起彼伏。风浪、饥渴、晕船和很多新的危险在等着我们,只要掀起一阵巨浪,我们就会连同这红色罐头沉到海底。

就这样,我们闷在密封的罐子里摇晃了一个多小时,也不知道救生艇是在原地不动还是在缓缓漂移。大部分人已经被摇晃得七晕八素,身体渐渐处于非常难捱的阶段。猛然间靠近艇边的人一阵欢呼,透过有机玻璃的观察窗看到有一艘橘红色的船到了我们附近,想必是来救援的船只,于是沉闷许久的我们有了可靠的期盼。可是又一个小时过去,对方却并没有什么施救的动作,法国船员叽里呱啦说了一阵,我们也不明其意。观察和期待了很久,答案令人沮丧,发现那不过是和我们一模一样的另一艘救生艇。当时我们从北冕号上狭窄的空间里直接仓促登上了艇,然后一直摇晃在其中,并不知道自己救生艇的外观和颜色,其实和舷窗外那艘一模一样。

一个浪子过来,它几乎被吞没进海里消失不见,几秒钟后它又摇摇晃晃的挣扎着浮起来。在那艘艇上的难友们看我们,应该也是一样。

那时我想起过法国人籍里柯根据真实海难事件所画的《梅杜萨之筏》。那是在很多年前一艘法国轮船遇难之后,发生在临时搭建的救生木筏上的故事。临时构成的小社会里,每天都上演着建立权威、制定规则、弱肉强食、恩将仇报的故事。饥渴、自杀和猜疑,失常、谋杀和暴动在一艘木筏上反复地考验出人性。最后,那只木筏上仅存了靠抛弃伤病的同伴和吃同伴尸体活下来的人,他们正绝望地朝着天边的帆影拼命挥舞。而我们,此刻正漂泊在杳无船影的南极海域,在汪洋大海里听凭命运摆布。

我们像被困在发疯失控的过山车上,长时间的摇摆又没有规律,但大家晃动的方向又相当一致,有时候突然被甩到左边,随即又集体倒向右边,有时候集体腾空而起,然后又整齐的伴随着狼狈的惊叫落下,像大厨炒锅里翻腾的菜肴。救生艇上东倒西歪一大片,每个人都被抖得散了架,后来大家都习惯得没有了惊叫,哑剧一样的表情伴随着摇晃和起伏。臃肿的红色衣服和宽大的红色救生泡沫混在一起,颠簸之中很难看得真切某个角落里堆积着的到底是衣服是泡沫还是人?一位大姐就这样被一大堆红色包裹,掩埋在座位底下,她难受的皱眉双眼紧闭,感觉呼吸已经比较吃力。我赶紧提醒她旁边的人,会有窒息的危险。但她周围的人也难得有几个还在清醒状态,我和刚哥也被生生的挤压在几步之遥的地方,无法动弹。足足十多分钟,大家才艰难完成一个平时看来简单的动作,把她唤醒拽起。

灾难之中,也总会有一些侧面不断给我们感动,比如这两双紧握的手,无言的传达着三个字:在一起。在这样的时空里,如果有一个人和你双手紧握,生死相依,这份经历一定终生难忘,融进血里,刻进心里。

如果有未来,想必在未来的岁月里,你绝不会轻言放弃。

很多人已经被折腾得呕吐不止,意识模糊,只是偶尔抬起头来茫然的看一眼四周又闭上眼。刚哥对面这位英国老太太,异常顽强,她一直咬着牙,生生地扛了好几个小时才按捺不住开始呕吐。当刚哥递给她呕吐袋时,她挤出笑容告诉我们,自己已经七十多岁了。

我乘坐过很多海船,但挤在这么一艘小船里飘荡在深海之上,以这样的视角去面对大海,还是第一次。我不能判断当时的风浪属于几级?但这片海浩瀚得让人敬畏,尽管它并不是那么张牙舞爪耀武扬威的样子。所谓伊人在海中央,在这时是很悲催的事,那意味着四面八方都是无边无际。吃水线很深,几乎贴近我们的舷窗,经常都能看见一股黑沉沉的浪远远地压过来,把另一艘救生艇吞没,然后轮到我们。有时候我们被波峰抛起,像被颠到了过山车的顶峰,大海给我们看了一眼它广袤博大的胸怀,之后我们又迅速失重,滑进它的波谷,被巨大的黑暗包裹。我很喜欢海,但我真不喜欢浪,哈哈。除了法国水手偶尔用鸟语互相联系,除了偶尔一阵呕吐声,除了偶尔从角落传来一阵呻吟,救生艇里沉默一片。那就是恐惧,人的恐惧更多是来源于对未知的不确定。我们不知道还要在这样的状态下坚持多久?或者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一切都是未知,都由不得我们控制。几个小时后我们终于真的看到了一艘船在靠拢,那是一艘军舰。当时的欣喜现在已经不能准确形容。

军舰试图和我们连接,但我们的救生艇也是硬质的,在巨大的海浪里俩铁家伙碰撞在一起会相当危险。于是军舰上放下了橡皮艇,但想要登上我们的船也并不容易,看来索马里海盗干的也是一门技术活。折腾了很久,全身潜水服的海军军人终于登上我们的艇,沉默已久的我们爆发出阵阵掌声,没有比这更真诚的鼓掌了。在我们眼里,他就是最勇敢的英雄和最帅气的救世主,没有恭维,没有从众,那是由衷的感激和对生存的渴望。救援军人通过对讲机不停和军舰上对话,也和我们艇上的水手沟通比划。大概半个小时后,他说sorry,风浪太大,没有办法把我们转移到军舰上。失而复得有多激动,得而复失就会有多失落。

两个看上去没心没肺的逗逼,两个仅有的还能带着相机包逃生的人,还在45度自拍。尤其是我,二十斤重的相机包寸步不离,此刻它正压在我麻木得没有知觉的大腿上。突然觉得衣服兜里软糊糊的,伸手去摸,刚哥在北冕号上塞给我的香蕉已经在频繁挤压之下被蹂躏成了一坨香蕉泥,粘乎乎湿漉漉的弄了我一手,好在冲锋衣的防水性极好,一点都没有渗透。万一再漂个七八个小时,万一饥饿难捱,我就把它掏出来!

对面的蔡大哥和黄大姐夫妇,来自浙江。如果不是因为这次遇险,可能我们彼此都不会记住对方。但是,命运让我们在这次不寻常的旅途中结缘。那时候,他俩的状态都很糟糕,眩晕呕吐之后开始大颗大颗的冒出冷汗。颠簸的船上没有抓手可以让我们固定,时刻保持平衡的状态相当痛苦。蔡大哥已经昏沉沉的样子,黄大姐清醒一些,反而更加难受。我正好和她相对而坐,觉得膝盖上相机包的高度刚好能支撑她,就对黄大姐说:“您趴在我的相机包上,可能会好受一些”她没有推辞,因为她已经难以支撑,但仍然吃力的说着谢谢,一头趴下去,好几个小时没有醒来。

时间和太阳都在不停的前移,但我们仍然没有听到什么让人振奋的消息。只是感觉救生艇在乘风破浪的前进,也不知道是救生艇本身的动力,还是被军舰拖着前进?

黄大姐身旁是一个孤零零的法国人,耷拉着脑袋倚靠在窗边,不时虚弱的瞄一眼窗外,但外面始终什么都没有。

困在救生艇上已经这么长时间,没有食物没有水,被拖垮的人也越来越多。艇上没有卫生间,不吃不喝,能忍不能忍都得忍,但俗话说,人有三急啊。我看到有法国绅士挤在座位上,正一只手拎着浴巾遮住大腿,另一只手把不知道哪里来的塑料瓶放到身下,但还得颇有绅士风度向对面而坐的女士保持微笑,于是一边嘘嘘,一边笑笑,相当尴尬。而女士们如何解决问题?看来只能花自飘零水自流了,船舱里的气味在海风的渗透下,有一丝怪异。

黄大姐在我的相机包上趴了两三个小时,实在不忍心叫醒她。

而从清晨5点我们上救生艇现在已经整整5个小时,如果再这样持续下去几小时,可能会有虚弱的人达到承受的极限。

我的腿从酸胀到麻木到针刺的感觉然后又再恢复,循环了几个来回。最后我还是轻轻的推醒她:“大姐,我得站先起来一会儿”挣扎着起身,刚开始几乎站不起来,因为腿完全没有知觉,然后慢慢开始有无数蚂蚁从血管里爬过的酸胀感,如果不是被夹在人堆里,我估计根本站不稳。

起来后,视野开阔一些,我看到观察窗外有了陆地。也不知道是岛屿还是大陆?我们是要登陆荒岛还是已经靠近码头?船员们在说什么,我们也不得而知,在北冕号上承担翻译任务的中国旅行社工作人员全部在另一艘救生艇上。但是,看到陆地的消息还是让萎靡不振的人群兴奋起来,可我乐观预估的半个小时就能靠岸,可是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我不停更正预估的时间,人群从片刻激动恢复到困倦和失望,但仍然不时从瘫倒的人堆里传出弱弱的询问:“还有多远?”随后,我发现救生艇改变了航向,被沿着平行于海岸线的方向拖行。我们去哪里?干什么?这么深奥的哲学问题,我不知道

后来了解到,最后的营救方案,是由军舰是把我们拖向和北冕号同属法国庞洛公司的南冠号。南冠号比我们晚一天从乌斯怀亚起航,线路和我们一样。这艘船是民生银行整体包船,乘客全部是中国人。此刻南冠号上的水手登上我们的救生艇,但再一次掌声和再一次失败让我们已经习惯了不断在希望和失望中交织。

当南冠号知道北冕号着火的信息后,在他们的广播系统里告诉了所有乘客:南冠号将要停下来,等待救援和接纳我们,同胞们都报以急切的回应,尤其是知道北冕号上还有很多中国同胞。但把我们转移上南冠号也很艰难,前后变换了很多次方案均告失败,2号救生艇的玻璃门在营救时被撞得粉碎。最后,南冠号和军舰共同组成了一道避风墙,把我们挡在海岸线和它们之间,风浪小了很多。有一位南冠号上的中国大妈,在甲板上看着我们的救生艇在波涛之间起伏出没,她一边哭一边催促南冠号上的海员赶紧把我们救上来。

费了不少周折,我们终于在中午12点被救上南冠号,那时我们已经在救生艇上足足漂荡了8个小时,距离北冕号发现火情整整13个小时。

两三百个北冕号上历经磨难的人,和南冠号上的两百多乘客一道,再次启航。我们也无法返回遥远的乌斯怀亚,当然更不是去南极。南冠号要经过差不多一天的航程,靠岸福克兰群岛。

而下一步,我们无暇顾及,只知道终于安全了,我和老曾轻松的笑起来,其他的事好像并不重要。

南冠号和北冕号就像孪生兄弟,空间和设施都几乎一模一样,13个小时的惊心动魄之后,这里让我们有了回家的亲切。一位大哥困惑地问我为什么排了这么长的队?我说憋了这么久,大家排队上卫生间。大哥说:“我不上卫生间啊”轮到我奇怪了:“那你来排队干嘛?”他说他以为在排队等着回自己的房间。我笑了,估计长时间的摇晃已经让他晕头转向,以为回到了北冕号。南冠号本身还剩余一些空房间,然后船长再动员一些年轻的乘客拼床拼房,于是又腾出一些房间来,让给了北冕号上的一二十个老弱的乘客和伤员休息。超过一倍的乘客让宽敞的南冠号拥挤起来。大多数的北冕难民无处可去,只能聚集在餐厅,剧院,休闲厅里,但相比起在救生艇上颠沛流离、惊慌失措的时光,我们已经重返人间。

入夜,我们4个老伙计在酒吧里找到自己的窝,蜷成一团。我去吧台要来一杯红酒,抚慰自己一身的疲倦,以为可以睡得踏踏实实,但梦里全是摇摇晃晃。

--------------------年11月19日------------------------------------------

第二天清晨,11月19日。阳光照进南冠号,大家从梦里横七竖八地醒来。

几个烟民跑到南冠号的甲板上,在中国同胞的接济下,我们十分珍惜的把每一根烟抽到烟屁股。突然,我们看到了北冕号,那上面还有十多个船员和水手,也包括加西亚船长。估计在我们登上救生艇之后不久,拖船就开始拖着北冕号出发了,因为动力有限,于是被我们追上。北冕号船体比较明显的倾斜着,前面有一根绷直了的钢缆,顺着钢缆我们看到了拖船娇小的身躯,也不知道它是怎么样的洪荒之力来拖着这个瘫痪了的庞然大物前进的。

后来船离得远了,我们在北冕号前后各看到一个小黑点,那是拖船和护卫艇。它们的速度相当缓慢,在日出前的漏斗光里,被南冠号甩得越来越远。在这样的情形下相遇,然后又再见,我们在甲板上大口吞烟,谁都没有说话。

早上八点,南冠号停泊到了斯坦利港码头。靠岸两个字,来得如此不容易。

乘坐直升飞机撤离的人也被护送回到南冠号上。寒冷的清晨,码头上清晰地听到他们抱头痛哭的声音,这是劫后余生的重聚。

上图是我们这几十个小时以来的历程:1:11月17日上午登陆福克兰群岛西侧的新岛2:11月17日下午登陆福克兰群岛西侧的死亡湾3:11月18日子夜北冕号着火海域4:11月18日中午从救生艇登上南冠号的位置5:11月19日上午南冠号到达福克兰群岛东侧斯坦利港(阿根廷称为阿根廷港)

两艘救生艇此刻也安静的停泊着,一号艇那扇打开的窗户后面,恰好是我坐过的位置。这时候再面对它们,回想起它们带着我们漂泊过的8个多小时,那么漫长。

两只海豚绕着救生艇畅快地游来游去,此刻的南大西洋,已经是一片安静祥和,温柔的样子。或许北冕号上的船友很少和我一样还在为中断的南极之行惋惜。大家更多的是感慨命运,更多的是急于重返中国,毕竟人们需要很多的时间来平复劫后余生的心有余悸。

但我们身处偏远的福克兰群岛,太平洋在左,大西洋在右,向南是南极,北返是中国,命运把我们摆在了十字路口。如何回去?什么时候回去?我们还会经历什么?这些都不是我们所能把握的。去远方,去不到的南极在远方;离故乡,回不去的地方是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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